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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14日 星期五

歐汪的淺灣(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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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運是無情的,歷史也是無情的。

9月12日深夜,荷蘭人與他們召集而來的平埔族人,共計約600人,連夜抵達了溪畔。一開始他們因為被溪流所阻而發愁,正好隊伍中有幾個平埔人熟悉溪流的地形,知道哪裡有容易渡過的淺水。荷蘭指揮官便在拂曉帶領大隊人馬渡河,河岸另一端的漢人守軍沒想到荷軍會這麼快出現,立刻陷入了一片混亂,平埔族人開始追殺潰敗的漢人。此時,五官等人和阿金都方才從睡夢中甦醒,據點外面已是殺聲震天。六官趕緊要求男人們揮動旗幟,追兵頓時被嚇退。

據點的地形險峻,沒有平埔族人願意冒險向前衝。於是荷蘭將領臨時調來八名火槍兵輪番向據點開火。漢人們早以在普羅民遮之役見識過火槍的厲害,前排人紛紛中彈倒地,沒被擊中的開始轉身向據點裡撤退。六官雖然揮舞著大刀,要求士兵們不可撤退,但已無人願意聽從他的命令。

機警的阿金一聽到槍聲大作就知道必敗無疑,他放棄了之前的計畫,硬是拉著蘭蜜往側門處跑,此時營地裡的人都還聚精會神地關注正門的戰況,大部份的人都相信險峻的地勢可以抵擋住敵軍的攻擊,沒人注意到阿金與蘭蜜已經逃跑。兩人開了側門就往北方跑,他們延著山邊的緩坡向下走,沒有多久時間,他們身後的據點裡已經冒起陣陣的濃煙。平埔族人衝進營地之中,見人就殺。據點裡數千名漢人看到番人出草,不禁大為驚恐,紛紛潰逃。五官和幾個為首的領袖逃往南方,剩下的人群龍無首,只得四處流竄,但多數人都逃不過追兵的襲擊,命喪刀下。平埔族人殺紅了眼,放眼所見,全是失去頭顱的死屍。荷蘭軍官打算叫他們收手,但平埔族人根本不加以理睬,自顧自地追殺敗逃的漢人。

山邊超過一個人身高的竿蓁林,讓阿金和蘭蜜在離開據點後不久就失去了方向,蘭蜜美麗的臉龐被雜草葉子割出一道道血痕,阿金也是全身傷痕累累。他一手拉著妻子,一手用柴刀亂砍,硬是在竿蓁林中砍出一條路來。也不知走了多久,蘭蜜體力已經不支,阿金要她跟在後頭慢慢走,自己則是一路向著想像中的北方行進。阿金發現,竿蓁林矮,遠遠地可以看到一道河流。

是二層行溪啊!阿金高興不已,他喊著妻子的名字:「蘭蜜!蘭蜜!」

蘭蜜沒有答應,阿金只好繼續向前開路。又走了一會兒,終於走到河岸了。

阿金高興的大叫!但四周卻寂靜地有些可怕。他回頭看了看竿蓁林裡,蘭蜜還是沒過來。

突然,阿金覺得有些不對勁。眼前的這條溪流,似乎不是二層行溪。他抬頭望了望,太陽才在天空正中央,腳程再快的人也不可能在一個上午就從據點走到二層行溪。此時,阿金恍然大悟,這條溪流是歐汪的溪流,根本不是二層行溪。

突然,他背後的竿蓁林響起了沙沙聲,阿金以為是蘭蜜跟上來了,他轉身對著樹叢裡大喊:「不是這裡,不要過來。」語音未落,一把番刀從竿蓁林揮出,劈中了阿金的左肩,鮮血從傷口噴濺出來。阿金本能地轉身向溪畔逃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嘶吼。

應該是左肩大動脈被砍斷,血液不斷地噴濺到阿金的脖子和臉上,他想用袖子拭去臉上的血,卻發現左手發麻,不聽使喚。越是緊張卻越是無力,阿金踉蹌地穿過草叢,突然一個踩空,整個人摔到水裡。他掙扎著站起來,但溪裡的軟泥濘住了他的雙腳。阿金兩腿一軟,跪倒在溪裡,用右手死撐著身體,讓自己不要俯趴下去。阿金面向著溪流,身體搖搖晃晃。他的視線因著血流不止而越來越模糊。他隱隱約約聽到蘭蜜的聲音,這是他熟悉妻子的聲音,讓心裡湧上一陣暖流,阿金笑了。阿金並未注意到,身後的人影越逼越近,越逼越近……。

蘭蜜站在河邊,用平埔語淒厲地哀嚎著:

「他是我丈夫,請不要殺他!」

對方是蕭壠社的壯丁,他漠然地回頭看著蘭蜜,冷冷地回答道:

「荷蘭人說:一個漢人的頭,值一匹花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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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東印度公司《東印度事務報告》,1652年12月24日:

原住民隊伍見此情形,急起直追,直打得敵人狼狽不堪,留下2000多具屍體……整個暴亂前後持續12天,有3000至4000名中國人喪命,荷蘭人為其死者復仇,徹底平定了這次叛亂。

周鍾瑄《諸羅縣志》[1]

甲螺郭懷一謀逐紅夷,事覺,紅夷召土番追殺之,盡戮漢人於歐汪。有溪曰歐汪溪,見山川志,此地至今多鬼,昏黑則人不敢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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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灣淺淺的溪流,緩緩地流著,就這麼見證了被遺忘的歷史。



[1] 撰於1717年(康熙5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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