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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14日 星期五

歐汪的淺灣(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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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回到家裡,離家四個晚上的蘭蜜終於回來了。阿金把今天郭官給他的兩個里爾大銀元放在桌上,就到門邊去洗腳。蘭蜜從房中走出,取走了銀元。她掀開床板,把銀元放進床板下方的小甕裡頭。蘭蜜沒有走出房間,只是站在窗邊說道:「不是還有一個里爾嗎?」阿金洗完了腳,脫下上衣,拿起身旁竹葉做的斗笠扇著風,九月初的南台灣,天氣還是十分地熾熱。阿金答道:「五官說這個月的錢先欠著,他得籌一些錢去付其他人的薪水。」

平埔人的習俗雖一向不太重視金錢,但蘭蜜跟了阿金也有幾年,她知道阿金想存錢給孩子好的生活環境,蘭蜜也被這種想法所感染,在生活上也開始節省,能省一斯蒂法就是一斯蒂法。現在阿金被減了薪水,卻又如此大方,這讓蘭蜜難以接受。她走到屋前,也在阿金身邊坐下,兩眼瞅著阿金那些許微胖的側臉。蘭蜜憤怒地高聲說道:「你跟五官明明就約定一個月薪水是三個半里爾,他春天的時候說生理不好減你半里爾,現在可好,又減了一里爾。這樣我們不是連傭工都不如了嗎?」阿金不想聽蘭蜜嘮叨,站了起來,走到水桶處舀了一瓢水漱口。「我是你妻子,我為了你回不了家,親人都不認我,也分不了財產。我付出這麼多,你的薪水少了,我問你一下你也不耐煩嗎?」蘭蜜一面說著,一面流下充滿委屈的淚水。

「有這些錢就不錯了,很多人約定一個月給三里爾,結果拿不到四分之一個里爾。我們還有這一點錢,就該感謝五官的恩德了。」阿金話雖這樣說,但語氣裡充滿著無奈。對他而言,賺錢是他到大員來的目的,現今不但賺不到錢,自己也被捲進暴動的危機之中。

阿金是崇禎皇帝在煤山自縊後兩年到大員來的,那正是韃子兵大舉南進福建的一年。這年阿金二十歲,是個在龍溪耕地為生的佃農。當時各方勢力都很需要士兵,隆武帝和鄭一官的人馬都來龍溪招募士兵,阿金的弟弟,十六歲的阿銀參加了一官的軍隊,其他同族的男丁則跟著宗族長者,投奔隆武帝一方。阿金不想離開家鄉,因為母親需要他種地奉養,但是形勢越來越糟。三月,韃子軍平定了浙江、江西的反抗,兩路大軍準備夾擊福建。在四月的一個趕集裡,阿金聽到有船隻在泉州港招募工人的消息,人們說到大員工作一個月可以賺二兩半銀子。這豐厚的收入讓阿金心動不已。他心想阿銀去一官那裡當兵,一年也不過給他五兩銀子俸銀,到大員可以賺上這麼多錢,傻子才不去。於是,阿金衝回家中,噙著淚水,把母親交給十四歲的弟弟阿錫照顧後,隔天就趕到泉州,火速簽了合約,登上了即將離港的招工船。

相對戰亂的中國,1640年代後期正是荷蘭在福爾摩沙的黃金時代。在韃子入關後兩年,大員殖民地仍在虧損,這讓巴城的總督很不滿。但在阿金抵達大員並投身五官的農莊後的四年,殖民地突然富有起來,四年間荷蘭人分別賺了15、56、46、52萬盾。連荷蘭人都對利潤突然大增而感到意外,因為他們統治福爾摩沙的前25年,總體收支是虧損的。阿金碰巧遇到了黃金時代,他努力的工作掙錢,終於當上五官的長工管家,擁有美麗的妻子與自己的房子。

相對於阿金的順遂,家鄉親人的狀況卻與之相反。在阿金離開家鄉那年的九月,鄭一官向韃子投降,其子國姓爺不願跟隨,率領部眾繼續抵抗韃子兵。阿銀也跟著一官成了韃子的綠營兵,聽說前些日子移到廣東打仗去了。雖然韃子兵攻略八閩,幸虧老母親還算康健,阿錫跟幾個宗族的男孩耕著幾畝地,倒也可以勉強果腹。比較悲慘的是投身隆武帝軍中的幾十個宗親,都在跟韃子兵作戰時遇害,老家村裡幾乎沒了成年男人,盡是些自力更生的孩子和女人。前些日子,阿金背著蘭蜜拿了十兩銀子,再向五官借了五兩,托人將這十五兩帶回龍溪給母親和阿錫當家用,並請六官替他寫了封信,要阿錫考慮是否來大員工作。

蘭蜜聽了阿金的話,嘆了口氣,說:「我知道五官現在情況不太好,阿迷說六官最近手頭也很緊,而且總是偷偷摸摸地在竹林裡搬運些什麼東西。只是…」
「他們搬什麼東西?」蘭蜜的話語被阿金突然打斷。
「阿迷沒跟我說清楚,好像是一些刀子吧。」蘭蜜說。

聽到這裡,阿金突然想到些什麼,衝進屋裡,掀起床板,將小甕拿出來,隨手拿了匹蘭蜜剛織好的麻布,一股腦地把甕裡的錢幣往麻布裡倒。裡頭各式錢幣都有,叮叮咚咚地響。阿金也不去數它,只是把布隨便包緊,打了個死結,然後再塞進甕裡,放回原處。

阿金滿身大汗,坐在床邊氣喘如牛。他心裡想著:「他們真要幹這事了!」而蘭蜜站在門邊,不知阿金此舉的用意,她只聽見阿金用極為微小的聲音對她說:「如果有危險,什麼都不要帶,拿著包袱回娘家。懂嗎?」

或許蘭蜜意識到了些什麼,她點了點頭。此時,眼淚卻又不由自主地從她美麗的雙眸潸潸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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