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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3月15日 星期日

烏秋叔(4)3.16更新版

烏秋叔細心地澆灌著剛發芽的白菜,我則是坐在有屋簷陰影遮蔽的階梯上,雙手捧著顆烏秋叔從椰子樹上割下的椰子,一面吸吮著裡面酸甜酸甜的果汁,一面端詳著埋頭農事的烏秋叔。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他,也是第一次看到有這種打扮的農夫,穿著白色襯衫、藍色西裝褲,梳著分邊的油頭,打著赤腳,拿著水管灑著水。
烏秋叔停下手邊工作,轉頭問我道:
「好喝嗎?沒冰的不知道你喝的習不習慣?」
我點了點頭。
烏秋叔將水關掉,拿起掛在鋤頭柄上的毛巾,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走了過來,坐在我身邊。
「你平常話很少嗎?」
「還好...」我用字依然節省。
其實我心裡想的卻不是這樣,我在學校可是被風紀股長記最多次名字的「九官鳥」之一,只是現在面對年長我許多的烏秋叔,話卻少了很多。

烏秋叔抿了抿嘴說:
「以前的我,不要說種菜,連吃個水果都是傭人削的。你有種過菜嗎?你家是做什麼的?」
「我...我爸在工廠做工,我阿公在種田...」我支支吾吾的回答。
「工廠,哪間工廠啊?」
「永順化工廠...」
「永順啊,村子裡好像很多人都在那裡工作,你知道那裡以前的老闆是誰嗎?」
「不知道耶...」我抓了抓頭髮。
「是我老爸,他以前可是這裡工廠的大老闆呢!」
陽光照射在烏秋叔清癯的臉龐上,他露出了一絲自豪的神情,我猜,他應該正在回憶這幢房子的舊時榮景吧。

「哈哈,好久沒跟人這樣聊天了,你想聽我的故事嗎?」烏秋叔說。
「嗯...可以啊...」
我就這樣跟「壞人」並肩促膝,坐在「鬼屋」的階梯上,聽著「壞人」說著他的過往。

「我老爸是很久以前從大陸過來的退伍老兵,剛到台灣的時候,聽說他四處
流浪打零工,最後在這個村子附近落腳,娶了我媽,生了我。在大概二十幾年前,政府鼓吹民間去投資工業,我老爸就跟幾個當兵同袍一起開了現在這家永順化工廠。又因為我老爸腦筋比較靈光,很會做生意,因此合夥人就讓我老爸當了工廠的總經理。幾年下來,工廠賺了好多錢,我老爸不但把整個工廠的股權都買了下來,而且開始到別的地方設新工廠。可是啊,好景不常...」
烏秋叔停下語音,從身邊的茶罐裡倒了杯濃茶,喝了一口。
「在我老爸發財蓋了這房子後的第二年,我母親就過世了,那年我才五歲,什麼事都不知道,有印象以來,身邊唯一的親人就是我爸爸。」
「那你會想你媽媽嗎?」年輕的我,對烏秋叔問了個幼稚的問題。
「我對媽媽沒什麼印象了,倒是最近偶爾會想起我老爸,雖然以前他對我很嚴厲。我雖然在這個地方出生,但是我爸爸嚴令禁止我跟大房子以外的人接觸,他認為村民水準很低,會帶壞我。反正我也不清楚我老爸的邏輯是什麼,不過我小時候倒是蠻害怕外頭講台語的人,那種怕的程度,大概和剛剛那群小孩害怕的程度差不多。」
烏秋叔說著說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不太能理解他的笑點在哪,只得跟著傻笑。
「所以我老爸不讓我在這裡上小學,而是把我送到台北去讀私立的貴族小學,還派了兩個管家婆在台北的家裡24小時看管我的生活。所以啊,我沒什麼童年,對這個地方也沒什麼印象,就連台語也不太會說...」
話到此處,烏秋叔頓了一下,看著天邊的暮色,說:
「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該回家了啊?」
「嗯...」

烏秋叔起身送我到側門口,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轉身問他:
「為什麼你要叫烏秋呢?那是一種鳥的名字耶...」
「呵呵」,烏秋叔笑了兩聲,接著說:
「因為我的名字叫閔三秋,一日三秋的三秋,鄉下人叫著叫著,就變成了烏秋了。」
聽到烏秋叔這麼說,我忽然想起之前學的成語「一日三秋」,於是我問他:
「『三秋』,跟成語有關係嗎?」
「是啊,那是我老爸取的,他說他五十歲才生我,每天盼著我出世,度日如年,簡直是『一日三秋』,所以才取了『三秋』當了我的名字。這名字雖然奇怪,但筆劃很少,蠻好寫的,哈哈。」烏秋叔發出爽朗的笑聲。

「那我回家了,再見。」我說。
「再見,有空再來找我吧,我的故事還沒講完呢。」
我對烏秋叔揮了揮手,他點頭向我致意。

我乘著夕照走回家,一路上不斷想著烏秋叔。他是一個多麼親切又直率的人,雖然個性有點怪異,但也不至於要跟大家隔絕。有機會一定還要去聽他講他的往事,就算冒著被父母痛揍一頓的風險,我也要再去瞧那美麗的大房子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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