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尊重作者著作權唷

2009年3月15日 星期日

烏秋叔(1)3.16更新版

「欸,囝仔別靠近那間房子啊!裡頭住的是壞人!」
母親板著臉孔,諄諄地告誡著我和剛升小一的弟弟。

母親口中的那間房子,位於通往我家的轉角處。但只要是正常人,很少不被那幢房子所吸引。白色房子像皇宮一般,聳立在鄉下低矮的平房群中,數百坪的偌大庭院,種著幾株三四層樓高的椰子樹。跟房子同樣顏色的圍牆,雖因為時間的摧殘而顯得有些斑駁,但仍牢牢實實的將房子圍住,讓人難以從外窺伺房子裡的情況。圍牆上的銅製柵欄雖已鏽蝕,但上頭刻的一隻隻的天鵝還有可愛小天使,很難讓我不多看它兩眼。

出言警告我們小孩子的並非只有母親,厝邊頭尾的叔伯姨嬸們全都這樣告訴他們的孩子:
「千萬別接近那間房子,裡頭有壞人!」

但那活脫像從童話故事裡跳出來的大房子,各種恐嚇只會讓像我這樣的白目小孩子對它更添好奇。每次放學我們都得快步跑過大房子那長長的圍牆,因為大人說,裡頭的「壞人」會尋找小孩當綁架對象。但我總是幻想著,如果可以在那個大庭院裡打躲避球,不知該有多好。我家樓下的巷子狹隘到連打個躲避球,都會打翻隔壁三嬸婆家裡的神桌。因為對它的渴望,我偶爾會爬上樓頂,望著座落在不遠處的那幢宅邸,它的美麗與廣闊,簡直是小巷子裡的平凡人家所難以比擬的。

其實,那幢大房子在春天之前還處於荒廢的狀態,從鐵門看進去,裡頭的雜草長的比一個人還高,二樓的玻璃也破了好幾塊。打從我小時候,那房子就被稱做是「鬼屋」,別說是小孩了,連大人在大白天時都不太敢靠近。一直到我六年級下學期開學後的某一個雨天,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男人,進駐了「鬼屋」。從此之後,「鬼屋」的面貌開始稍有改變,雜草被割光了,破掉的玻璃窗被補了起來,陰森的夜晚裡也開始有了燈火與人影。我本以為,終於可以正大光明的到大房子裡頭玩耍,沒想到,搬進來的卻是大人們口中所說的「壞人」。

「那個人不像壞人啊,我看他都在院子裡種菜啊...」我把我對「壞人」的觀察告訴母親,卻換來母親熱辣辣的一巴掌。
「叫你不要接近那間房子,你很白目呢!」母親高聲的痛斥著我。
我只能摀著疼痛的臉頰,含著淚水,低頭不語。
「他是殺人犯!你小心被他綁架啊!下次你再靠近那間房子,就給我試試看!」母親兇狠的再次警告我。

「殺人犯」,聽到這話的我,雖心裡著實吃了一驚,卻白目的在心裡跟母親頂嘴:
「殺人犯早就被槍斃了,怎麼可能放出來?而且殺人的壞蛋,怎麼可能住那麼好的房子裡?」
我怎麼也不相信母親的說法,大人們越禁止,正處於叛逆期的我,就對住在大房子裡的「壞人」越感興趣。

隨著「壞人」的傳言越傳越廣,我開始發現到,每個人對「壞人」的敘述都有不同。母親說「壞人」是殺人犯,但巷口的美枝姨說「壞人」是強姦犯,最恐怖的是大我一歲的國中生俊仔說:
「我媽媽跟我說,『壞人』是共匪派過來的匪諜!」
這些五花八門、破綻百出的說法,讓我更質疑「壞人」的真實身份。12歲的小孩心裡懷疑歸懷疑,但「壞人」的傳說言之鑿鑿,連我都感到害怕起來。所以,每當經過「鬼屋」門口時,還是得快步離開,更絕不能跟「壞人」四目相交。

※※※※※

我跟「壞人」的第一次接觸,並非好奇心使然的結果,而是被班上小霸王欺凌,無路可逃時的「巧遇」。

那是一個熾熱的五月初夏午後,雖已是下午四點,但高懸在西方天空的太陽依舊毒辣的照著大地。劉祥志一群人才一下課就不知從哪裡抄來一堆木棍,追著我跑出校門。我不懂那裡得罪了高頭大馬的劉祥志,但他和他的跟班們總是喜歡找我麻煩,而這天被他們追打的原因,只不過是我不想幫劉祥志他「女朋友」簡雪琴掃她的打掃區域。
劉祥志揮舞著他的狼牙棒,跑在我後頭不到十公尺處,用著剛變聲的鴨形仔聲厲聲罵道:
「幹!劉秉禹你再跑啊!被我逮到非把你打死不可!」

其實,劉祥志是我三叔的兒子,而且他排行在我後頭,在輩分上算是我的堂弟。他唯一比我佔優勢的地方就是他發育的比我早,才小六就長到170公分,而瘦弱的我只有區區150公分。

我在田埂路上左彎右拐瘋狂的奔跑著,滿身的汗水早已濕濡了我的全身,而劉祥志卻依然不放過我。在跳過村外的水溝後,白色房子的圍牆終於遠遠的出現在我眼前。我心裡想,只要跑過那道圍牆,進到村子裡,他們就不敢再公然拿傢伙的打我。但劉祥志卻不是省油的燈,我剛跑到圍牆邊時,劉祥志的兩個跟班許國昌和吳溪源早已等在路的那頭。
「哈哈,你該死了!」劉祥志看到他黨羽的出現,在我後頭高興的喊道。

我就像撲火的飛蛾,不敢停下腳步,只得向許國昌布下的陷阱衝去。許國昌和吳溪源不費吹灰之力的一把抓住我,打算將我壓制在地上,等待他們的「大仔」劉祥志來對我進行處罰。就在我將要被壓倒在地上前,我用眼角的餘光看到白色圍牆邊有一處約30公分長寬的缺口。這大概是《孫子兵法》所說的:「置死地而後生」吧。情急之下,我奮力用手肘給了吳溪源下巴一拐子,痛的他踉蹌地後退了幾步,同時也鬆開了雙手。於是我左肩向下一揣,揣掉了許國昌的手,然後我死命的往圍牆裡鑽。洞裡長著一叢帶有刺的狗尾草,割的我臉、手、腳全是傷痕,但為了「保命」,我用盡全力擠了進去。

好不容易擺脫追趕的我,整個人癱坐在圍牆邊,猛喘著大氣,全濕的頭髮上還滴著一顆顆汗珠。
圍牆那頭傳來的是吳溪源的哭聲,還有劉祥志的恚罵:
「劉秉禹你好膽就不要出來,看『壞人』看到之後會怎麼對付你!」
我知道他們拿我沒輒,對他們的謾罵聲充耳不聞。我心想,比起兇神惡煞般的劉祥志,那連照面都沒打過的「壞人」,又會有多恐怖?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我聽到圍牆外李碩安對劉祥志說:
「大仔,不要管他了,那個俗仔不出來一定會被『壞人』打死。」
「對啦,太晚回去我會被罵耶...」這聲音聽起來應該是許國昌的。
「你娘咧!劉秉禹你就不要學狗一樣爬出來,明天也不要給恁爸遇到,不然我一定打死你!」劉祥志大聲罵著。

我倚著圍牆,眼裡看著的是房子窗櫺上精美的西式雕刻,耳裡聽著的是劉祥志越來越遠的咒罵,盛夏的輕風吹拂著我的髮稍,我的嘴角揚起了得意的微笑,而眼皮卻不自覺的沉重了起來。

全然放鬆的我,也不管現在是「身陷險地」,雙眼一閉,就這樣不顧全身狼狽的沉沉睡去。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