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中的聖者】第一章 東北角，熱季(1-2)

1

車恩垣與往常一樣，睡到快十一點才起床，反正沒什麼事，睡覺是最可以打發時間的行為了。他撥了撥那頭從退伍後就不曾修剪過的亂髮，伸了個大懶腰再打了個大哈欠，不知幾天沒刷牙的嘴裡散發的臭味，可以薰死五公尺五公尺方圓的各類小動物。南台灣的熾陽早就接近日正當午，若說恩垣是睡飽自己醒來，還不如說是被太陽曝曬的暑氣給熱醒的。

恩垣已經退伍三個月了，這三個月裡，他沒有工作，一切生活上的吃喝拉撒睡，全部靠父母親供應。在第一個月找不到工作時，父母親對恩垣還是客客氣氣的，沒給多難看的臉色瞧。他們總是耐著性子告訴恩垣這些話：

「景氣不好啦，工作可以慢慢找。」

「剛退伍在家休息一下也好，不用那麼急著找工作。」

「工作機會也不是沒有，這間沒錄取再找下一間好了。」

到了第二個月，恩垣還是找不到工作，悲觀主義者的他，開始天天頹廢地呆在家裡看電視、玩網路遊戲時，車家兩老的口氣就變了：

「你是要不要去找頭路？每天呆在家裡當米蟲像話嗎？」

「每天窩在家裡不出門去找，怎麼可能有工作做？」

「人家隔壁阿華，比你晚退伍，都已經進誠銘機械去當工程師了，你咧？還在這邊遊手好閒，是要把家裡米缸吃破才甘願嗎？」

「拜託，顧民華是哪間大學畢業的，而我又是哪間「大學」出來的，這能比嗎？」恩垣在心裡這樣地咕噥著。

「你再這樣下去，不要怪老爸對你不客氣！」

車爸爸氣不過兒子這般頹廢不振，拿著家法強迫恩垣從二樓的冷氣房搬到四樓頂的加蓋鐵皮屋。

「讓你體會一下沒冷氣吹的痛苦！」車爸爸用力地用家法敲了鐵皮屋的木材門，碰的一聲讓隔壁都以為出了什麼事。

但對恩垣來說，鐵皮屋裡頂多熱了點，把電腦跟其它家當搬上去，照樣可以玩一整天遊戲，如果太熱的話就打赤膊、穿件四角褲到外面洗洗臉、吹吹風就好了。其實，鐵皮屋除了令人難以忍受的酷熱外，其他好處還遠高於壞處呢！搬到頂樓，就不用照三餐聽到父母的咆哮，恩垣可以窩在自己的小世界裡，偶爾做做白日夢，或是到陽台抓抓螞蟻相咬，倒也過的愜意。

好不容易正要享受美好一天的開始，母親高分貝的音量從樓下直傳上來，獅子吼般的音浪，震的恩垣心中的想像在轉瞬之間便消失無蹤。

「你是要不要吃早餐！？都幾點了！？你不下來吃，我要拿給波波吃了！！！」

波波是恩垣家樓下養的米黃色土狗。

「好啦！」恩垣扯開乾澀喉嚨回應母親。

在下樓之前，恩垣先打開電腦螢幕看一下遊戲外掛死了沒。嗯，情況還不錯，昨晚換新地方掛，經驗值比之前多很多，而且還打到一堆可以做新武器的材料。光是這種小事，就可以讓恩垣覺得，這是個美好的一日開端。

2

桌上擺著的是兩塊切過的菜頭粿（蘿蔔糕），恩垣盯著那早已冷卻的早餐瞧了一下。說道：

「媽，沒有甜辣醬喔？」

「在冰箱啦。」老媽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

「拿給我一下可以嗎？」

「你真的很懶耶，不會自己來拿嗎？」

恩垣「喔」了一聲，站起身走到冰箱旁打開門。從裡頭吹出的一陣涼風，沁透了恩垣的胸膛，讓原本熱呼呼的皮膚降溫不少。

「你也穿整齊一點再下來，父母把你生的人模人樣，你卻偏要把自己弄成這樣子。如果有客人進來，你只穿一件內褲那怎麼能看？」媽媽不知什麼時候走到恩垣的背後，又開始叨唸起來。

「很熱嘛，而且那會有客人沒事進來廚房看我？」

恩垣拿了甜辣醬，關上冰箱門，到桌旁坐下，扭開瓶蓋，倒了一些醬液在菜頭粿上，抓起筷子，夾起粿就往嘴裡送。

「你看你，那頭髮長的跟女鬼一樣，去找頭路有人要才怪，為什麼不去剪一剪？」老媽的叨唸是沒有暫停時間的。

「最近又沒有什麼工作面試，幹嘛剪，剪了還要浪費錢。」恩垣邊吃邊回嘴。

「虧你敢講，你根本沒在找啊。」

恩垣在吃早餐，車媽媽卻已經拿著菜刀在剁雞肉，要準備端上桌來當午餐了。

「有好不好，我都用網路找。」

恩垣把最後一塊菜頭粿塞入嘴裡，站起身來，拍拍屁股就要上樓。

「喂，你等一下再上去。」

車媽媽叫住恩垣，從酒櫃裡拿出一張紙，丟在桌上，說道：

「吶，你妹昨天從網路上查到這個，等一下去把頭髮剪一剪，明天去面試看看。」

恩垣拿起那張紙一看，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紙上寫著：

張樹仁議員服務處徵助理，男女各一名，學經歷不拘。男身高180公分以上，女165公分以上，面容清秀，進退應對得宜，通國台語，備汽車駕照，中南部人佳。底薪四萬元，月休四天，需住宿。意者請於9月12日（五）上午10時，至宜蘭縣□□鄉澳仔村千壽三十路168號，張樹仁議員服務處面試。

「這哪門子徵人啟事啊…像在徵空少一樣。」恩垣把啟事丟到桌上。

忽然客廳傳來男人的聲音，原來車爸爸一直坐在那裡悶不吭聲。

「還空少咧，你這大學都讀不畢業的咖洨，航空公司會用你嗎？」

這話還真是酸透了恩垣的心頭，想當年恩垣在大二時被雙二一，父母好說歹說要他找間學校讀，被他給一口回絕，說現在對讀書沒興趣，要先去當兵。恩垣還記得當初的他可是信誓旦旦，直說當完兵回來一定會好好找一間學校把大學唸完，結果卻不是這樣子，退伍後的恩垣還是對書本提不起勁，只有高中學歷的他，找起工作來自然難上加難。碰了幾次壁以後，恩垣那種遇挫折就畏縮的個性立刻表露無遺，整天躲在家裡足不出戶，就只沉溺於虛擬的網路世界中，不願與現實世界接觸。

恩垣被老爸說的無話可回，只得傻傻的盯著徵人啟事看。

客廳傳來翻報紙的聲音，啪啦幾聲後，車爸爸的聲音又傳了過來：

「你就給我去面試看看，反正你身高夠，臉長的也還嚇不死人，平日一張嘴那麼會唬爛，國台語也難不倒你，又不用學經歷。這種好機會，你不去試那還會有嗎？如果你沒去，恁爸絕對不會放你干休。」車爸爸這話可說的很強硬。

「好啦，去就是了…」恩垣滿心無奈地說。

「還有，等一下就去把這頭雜草給恁爸剪了，要是晚上還給我看到，恁爸幫你剪！」

「好啦…」恩垣的回答更小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