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跡白駒】看著牠的眼睛

老媽在鄉下養了很多雞，有的雞聰明，看到人就咕嚕咕嚕的前來搶食；有的雞害羞，大夥們吃著米糠攙麥片時，總是遠遠躲在一旁；也有的雞執著，就算生的蛋被人取走了，還是端坐在那空巢中，孵著牠本能記憶裡的親生孩兒。

從小我就喜歡看著家中的寵物鳥，盯著牠們的一舉一動，從牠們帶有某種深沉靈性的眼眸中，猜測牠們在想什麼。「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這是莊周的至理名言，有時你覺得牠在對你笑、想和你玩，牠下一步卻狠狠啄你一口。人類一直有猜測動物想法的念頭，但大多數的猜測總以失敗坐收。

雞每天就是等著吃，吃完就到處跑，到處啄，個性活潑一點的就追來追去爭地位，機靈古怪一點的就飛上雞舍上頭，居高臨下的看著雞群和我。我自認我的眼神中沒有殺氣，但牠們總是對我這個陌生人離的遠遠地。老媽天天餵牠們吃，牠們也當老媽是好朋友，老媽走到哪，牠們就跟到哪，咕咕地討食。俗話說的好「有奶便是娘」嘛！

我看不透牠們的眼神，雞群們應該也不知道人類在盤算些什麼，但我很清楚的知道，老媽的眼裡藏著殺氣，總算著兒子回南部的日子，要宰隻雞燉湯給他補補。以前吃雞，總不覺得有什麼怪異之處，直到自己間接成為兇手之後，每每看到清燉全雞，莫說大快朵頤了，連筷子都舉不起來。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雞群們還是快樂的在圍場裡跑來跑去。我得到母親「今日殺雞」的四字指示後，就鬼鬼祟祟地走到柵欄之內。我看準了雞群們正專注在搶食米糠，沒注意到我已悄然接近，於是下定決心，猝然一個箭步就往雞群猛撲而去。頓時，白色的蛋雞、黑色的母雞、雜毛的土雞紛紛飛跳走避，幾隻機伶些的，直接飛到雞舍的屋簷上，從上頭觀望著圍場裡的動靜。一隻運氣最差的黑色母雞被我逼到了牆角，牠貼著牆，跳著跳著，奮力鼓動著翅膀，想脫離我的包圍，但牆壁有好幾公尺高，想飛出去，這事遠超出他的能力。

一聲淒厲的慘叫傳來，這母雞被我抓住了。我用雙手環抱住牠，任他再怎麼掙扎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將牠抓到前庭母親那裡，老媽早已燒好一鍋熱水，割雞的銳刀擺在桌上，閃著鋒利的寒光。就在把牠交給母親的那一瞬間，我無意與牠四目交接。我永遠忘不了牠此刻的眼神，那是死亡前的眼神，裡頭仍然透露著混沌與難以理解。我不知道牠是否害怕？或是認為還有逃生機會？又或是牠根本沒有意識，一切都是我這個人類賦予牠感覺與想法。總之，在將雞交到母親手中不到半分鐘後，另一聲雞被割斷氣管的哀鳴傳入耳際，當下，我成了害死一條生命的幫兇。

當晚，那隻雞被熱騰騰地擺上了餐桌，我動了動筷子翻攪了一下，一種作嘔的感覺從腹中湧現。我沒吃半點雞肉，只是草草吃完了碗中的飯菜，便上樓去了。

我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成為素食主義者，肉還是照吃。與之前唯一的不同是，每次回家我都會特別叮嚀母親別替我殺雞。我告訴母親我的感受，老媽總說我想太多，不過，她最近似乎也少殺雞了。老媽對我說，「養久了有感情，殺了會不捨」。所以現在她和朋友們採取另一種策略—易雞而食，也就是我的雞給你殺、給你吃，你的雞則讓我宰、給我煮。嗯，這不啻是個好方法，可以稍解她們內心那股怪異的感覺。

二姨說的好，「雞養來就是要殺的，不然是要養來當老爺服侍的嗎？」我覺得這是至理明言，大家不吃雞，那賣雞的人一家老小要吃什麼呢？養了雞不殺，若是母雞還能下蛋，公雞難道就當大老爺嗎？那又何必浪費飼料錢呢？

我不信因果、輪迴之說，所以我至今陷入了矛盾之中。

反正，若我有一天開始吃起素來，這肯定不是宗教因素，而是我無法忘卻當下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