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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3月24日 星期三

【黑霧中的聖者】第二章 蜿蜒.細道 1

阿仁議員的家族在當地是個綿延數代的政治家族,從他的阿祖當日本時代的庄長開始,這個家族就未曾在溪南政治版圖上缺席過。可惜的是,從張家曾祖到樹仁的父執輩,張家人用盡了各種方式,就是無法突破蘭陽平原有形的地理與宜蘭人心無形的雙重制約。樹仁的阿公、擔任過兩任鄉長與三屆議員的張水源,在十二年前因癌症過世,他死前念茲在茲的就是張家人幾十年達不到的兩個目標:縣長和立委。

地方上盛傳,老鄉長張水源在死前骨瘦如柴,原本已經好幾次都要往生西方,但老鄉長死撐活撐,就是要親眼看見小兒子俊忠選上議員,才肯闔目冥去。鄉民們把老鄉長死前那可怖的樣子講的繪聲繪影,說什麼老鄉長死時七孔流血,手卻緊緊握住兒子們的手,要他們在政治圈內往上爬。這個傳說不但反應了張水源齎志而歿的堅定意念,也道出鄉民們對張家的看法。在大多數鄉民的眼中,張水源這個人並不是個魚肉鄉民的政客,但他卻將個人的目標高置於鄉里福祉之上。

我們可以聽聽順賢宮大樹下老人們的說法:
「源仔就是這樣啦,以為我們鄉親都是鐵票,所在根本沒在關心我們。」

鄉民們雖對張家有怨言,但張家卻牢牢掌握住整個鄉里的組織與系統,平時打壓有可能的競爭對手,如陂仔村出身的陳海、陳淑兄妹,而選舉時則利用各種正當或私下的手段,保證基本盤能夠開出來。但這種玩法,張家的政治勢力雖不至於衰微,但也無法擴張。

「源仔這個人無所不用其極,連自己的阿兄都可以搞下去了,光是這事就讓張家的名聲臭掉了。」下棋的老人一邊移動他的車,去對上紅帥,一邊說道,「軍一下。」

「這件事」就是張水源死不瞑目的原因,但「這件事」卻完全是張水源自己搞出來的。事情發生在十五年前的選戰時,這是張家最靠近縣長寶座的一場選舉,當時張家出來選的是比張水源小七歲的大侄兒、縣議會副議長張國昌。張國昌的聲勢在三名候選人中原本微幅領先,很有可能一舉達成張家人長久以來的願望。可是,禍起總在蕭牆,身為叔父的張水源卻不滿侄兒為了選舉而和世仇陳家拿鄉長的位子交換,在選舉之前要求他的樁腳們轉向暗助溪北派的羅玖。這場突如其來的倒戈,不但讓張家大房、二房撕破臉,選舉的結果更是讓張水源受到重創,張家班的張國昌和張水源暗助的羅玖雙雙落選,無黨籍的省議員洪敏松成了得利漁翁,當選了縣長。

在一旁看棋的中年人,吐了口煙道:「聽說那次選完,張國昌守寡三十年的家後,還拿菜刀去找他小叔理論咧。」

張水源的反戈讓張家錯失了登頂的最佳時機,就算是洪敏松縣長當沒兩年就因腦溢血暴卒,就算是張水源在張家神主牌前下跪向父兄靈位痛哭懺悔,發下毒誓將全力力挺侄兒國昌,但時機已過,再次出馬競逐縣長補選的張國昌,仍是不敵捲土重來的羅玖而敗下陣來。張家大房在兩次縣長選舉中花費鉅資卻兩戰全敗,財務頓時出現缺口,此後,張家大房陷入官司的纏訟中,已無力再參與地方政治。

張家班經此重大挫敗,就算是重整旗鼓的張水源,打著父兄的旗號,頂多只保有一席的議員與鄉長之職,在各種競逐場合中,不但敵不過羅玖的溪北派,就連在野的社民黨近年來也開始在溪南地帶攻城略地。

「你看人家溪北那邊發展多快,就是那裡的人肯改變,把票投給社民黨。張家跟自由黨這些地方派系,只是顧著自己的利益,一點都不為我們著想。」從這個老伯的話中,就知道他是社民黨的支持者之一。

在政壇打滾幾十年的張水源也不是等閒之輩,他很清楚張家每下愈況的政治實力,面對選民結構和地方政治生態的改變,張家若要更上一層樓,絕不能再走以前的老路子。大房進源的兒子輩全垮了,而三房張水源的兩個兒子俊忠和俊男,早已被視為地方派系的政治人物,刻板形象難以改變。張水源只得從孫子輩栽培起,大女兒張美香的長子歐政軒是張家內外孫中年紀最大的,學歷不錯,有個國立大學的文憑,對政治也頗有興趣,出來選鄉民代表一次就高票當選。但在老派的張水源眼中,外孫畢竟是外姓,溪南張家總還是姓張,真要繼承衣缽,非要張姓一脈不可。

對於老伯的說法,剛從菜市場買菜回來的大嬸在旁插嘴道:
「沒建設不能怪張家啦,你投給溪北派或社民黨,他們又照顧我們多少?忠仔他們沒替我們爭福利,但阿仁很不錯啊,少年出過國,服務又認真,選他比較妥當啦。」

大嬸的話剛好就是張水源生前所盤算的,幾個內孫都不成材,唯一可以指望的是俊忠的獨子樹仁。張水源早早就打定主意,「不論如何,一定要栽培這個孩子」,所以樹仁小學畢業後,就被送到台北的雙語貴族學校去讀書,高中甫畢業便放洋美國去了。張水源全心全力的提供樹仁最好的教育,他常說:「未來的民意代表,不能沒有知識和國際觀,栽培阿仁,就是替未來的宜蘭栽培人材。」

張水源從孫子樹仁眼中,看到了張家未來的希望。

「服務好、學歷好有什麼用?還是沒建設啊!能選上議長,還不是靠祖公庇蔭!」樹下的人群不知在什麼時候分成了兩派,有點火藥味地爭執了起來。
「阿仁和他爸爸不一樣啦!你又不是沒見過他,他有像忠仔、男仔這樣沒讀冊嗎?我們溪南幾時出過一個過鹹水的民意代表?」

離選舉還有兩年多,年輕議長張樹仁卻已成了選民們關心、注目,甚至是爭執的焦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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