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霧中的聖者】第一章 東北角，熱季(6)

「總之，未來你的老闆除了我之外，還有我爸、我媽、我叔叔、我嬸嬸、我姨丈，可能還有我表哥。我可能是他們其中最好應付的，這點可能是你以後比較辛苦的一點。」

議員又開始把恩垣當做新進員工了。

「好吧，我等一下四點還有事，我載你去坐車吧。你哪時可以來上班？」

上班！？議員你真的昏頭了吧！

「我…我不知道耶…」恩垣對議員的話完全反應不過來。

「雖然是要離開家裡到宜蘭來，不過我想還是越快越好，下禮拜一可以嗎？」

聽議員的意思，他真的不是在開玩笑。恩垣的腦袋裡一陣暈眩，耳畔嗡嗡地作響。

「我？禮拜一？」恩垣只差沒問：「議員，你是在開玩笑吧！？」

「是啊，你錄取了。」

恩垣耳畔的嗡嗡聲，成了轟然的震天雷聲。

「我…我什麼都不會啊…」

議員站起身來，用力的拍了一下恩垣的肩膀，接著直往側門走去，一邊說：

「不會才好，我喜歡什麼都不會的白紙，這樣才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不會就學，學了就會。我當初什麼也都不會。」議員的口氣突然從朋友又轉換成老闆。

恩垣整個人從腰椎以下一陣酸麻，兩腿根本就不聽使喚，屁股像千斤重似的深陷在椅子上。

「還不走啊，我等一下還有事。」議員的聲音從車庫裡傳來。

「喔…好好…」

恩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踉踉蹌蹌走向側門，卻被地上的電線勾到腳踝，當下跌了個狗吃屎。

「好痛…」

恩垣坐起身來，揉著發疼的膝蓋。車庫那頭已傳來賓士車發動的聲音，恩垣不得不拖起剛才差點摔散的骨架，跑向車庫，跳上車去。

議員的座車不愧是頂級名車，在顛簸狹窄的鄉間小路上奔馳，坐在車上的人卻安穩自在，完全感覺不出車外的路況。一片片綠色的稻田與一座座村舍在議員的輕踩油門下，快速的從視野裡倒退消失。議員一會說著他在選舉時的奇遇，一會又說到他在美國的經歷，恩垣只能在旁邊唯唯稱是，依然搭不上什麼話。

隨著路旁房子越來越多，車子已進到宜蘭較為熱鬧的地區了。

「對了，恩…『恒』…這個字是這樣唸嗎？」議員突然問道。

「不是耶…」

「那是該怎麼唸？」

「『垣』，讀成『緣份』的『緣』音。」

「恩垣…」議員又復誦了一次恩垣的名字，接著說：

「這個字好像蠻少見的。」

恩垣點了點頭，沒有答話。

議員又說：

「我是想說，我們服務處那裡離市區熱鬧的地方有點遠，所以你可能會有些寂寞。我爸硬性規定助理一定要住在村子另一頭的宿舍，雖說月休四天，但有時候週末反而比平日更忙，所以之前有的助理都做不久。我沒跟你說清楚就叫你來上班，這種情況你應該可以接受吧？」

恩垣心想：

「我本來就不太愛出門，住宿舍沒人來煩倒也不錯，而且議員家裡看起來蠻有錢的，住的應該也不會太差，何況起薪四萬的工作，這年頭哪裡找啊？多做一點工作也是應該的。」

想到這裡，恩垣對議員說道：

「應該沒問題。」

「那就好。」議員笑了笑轉頭看了恩垣一眼，說道：

「對了，還有一點要告訴你。因為就是之前有的人做沒幾天就不做了，所以上面規定要有試用期，大概是兩到三個月。試用期的薪水是三萬塊，不過如果通過試用期，會把之前沒發的補發給你。這應該沒問題吧？」

「嗯嗯，沒問題。」

「還有補發薪水這回事。」恩垣在心裡說著：

「外面的公司才不會在試用期過後補發薪水咧，我的運氣真好，竟然可以找到那麼好的工作。」

在對話的同時，車子不知在何時已上了北宜高速公路。

「至少現在情況比以前好多了，高速公路通車之後從宜蘭到台北近的多，像我今天就要跑三趟台北。早上跑台北是為了自己閒逛，下午跑台北是四點和中央黨部的人有約，開完會後六點回宜蘭跑幾個結婚場，九點半第三次跑台北，要跟兩個負責政策文宣的學者喝茶。」

「這樣很累啊…」恩垣答腔道。

「當然會累囉，你會開車嗎？」

「還不會耶…」

恩垣平常都宅在家，怎麼會想到去學開車呢？

「議員助理一定要會開車唷，這可是助理必備的技能。沒關係，你來上班之後我再找時間教你開車吧。助理如果會開車的話，我跑行程的空檔可以有時間在車上休息一下。」

「沒問題，謝謝議員。」

「別叫我議員啦，叫議員好像顯得很生分，叫阿仁或是樹仁都可以。」

「謝謝樹仁…議員…」

在恩垣的印象裡，政治人物總是處於高人一等的地位，叫一個議員阿仁，真還有點說不出口。

雖然恩垣沒答什麼腔，但議員似乎很喜歡他，一路上不斷對恩垣說著各種各樣的新鮮事物，而恩垣也努力地將這些訊息塞進腦袋裡，戰戰兢兢地替自己下週開始的工作做準備。一場奇蹟似的面試之旅，竟也激起了恩垣埋藏在心裡好多年的積極心，還沒上工，就對新工作充滿了熱情與期待。

才過沒多久，車已下了高速公路，開到了市政府站。

「恩垣你就這裡下車吧，再往火車站車子很多，我還有事，怕會塞在車陣裡，所以就不開過去了。」

「好，謝謝議員。喔…不…樹仁大哥。」恩垣對新的稱謂還是不太適應。

「下禮拜見。」

「拜拜。」

恩垣向議員揮了揮手道再見，吐了口大氣就走向捷運入口，花了一些時間才搭上回高雄的高鐵。坐在高鐵坐位上的恩垣，眼睛雖盯著外頭的景物瞧，但心裡卻是一片紛亂。一天之內發生太多太多的事情，讓他久未高速運轉過的腦袋難以在一時半刻間處理清楚。車都過了台中，恩垣才想起該打電話回家「報喜」，於是拿起手機，上頭竟然有12通未接來電加4封新簡訊，全都是家裡人打來問消息的，但恩垣一早就把手機調成靜音，完全沒看到這些訊息。恩垣撥通家裡的電話，響了幾聲後，接電話的那頭是妹妹恩姮：

「喂，車恩垣，老媽快氣瘋了，你是跑到哪裡去，都不接她電話喔？」

恩姮目前讀五專二年級，是車家最小的孩子，也是唯一的女孩。

「沒啦，我關靜音沒聽到啊。」

「面試的還好吧？」

「好像…」

「好像怎樣？被打槍了嗎？」

雖然這個工作資訊是恩姮從網路上得來的，但就連她都對這個宅男二哥不抱什麼希望。

「沒被打槍啦…」

「沒被打槍那不然是怎樣，叫你回家等通知嗎？」

「議員說好像是錄取了。」

「你再說一次！」電話那頭恩姮的聲音突然尖銳高亢了起來。

「就…好像是錄取了。」

從電話這頭可以知道，家裡的恩姮丟了話筒，應乾是跑到廚房去叫老媽吧。她們母女倆的大呼小叫，恩垣這兒可是聽的一清二楚。

「哇！媽~~~哥說他錄取了！」

「有影無？他錄取！？」

「他打電話說他錄取了！」

「哪有面試完就錄取的？」

「他就說他錄取了咩！」

媽媽跟妹妹的反應比當事人恩垣還要興奮萬倍，在高鐵上的恩垣，也唯有用不斷的傻笑，來掩飾自己心裡的興奮。